1玉梳遗命黄沙被风卷成一道道流动的波纹,从鸣沙山的脊线上滚过,发出低沉的呜咽。
一个瘦小的身影在沙丘间艰难跋涉,粗布袍子被风撕扯着,露出底下磨得发白的里衬。
少年名叫陈念,怀里揣着一件比性命还重的物事——一枚温润的羊脂玉梳,梳背内里,
用细如蚊足的刀工刻着两行小字:“敦煌月泉,寻李东峰。长生非福,唯道永存。
”这是陈家代代相传的祖训,源头指向一个早已作古的书生先祖。先祖的笔记里,
李东峰是个谜。他出现在先祖潦倒困顿、几乎冻毙于风雪之夜时,一袭青衫,踏雪无痕,
赠银赠药,飘然而去。先祖感其恩义,倾尽所有购得这枚玉梳,刻下字迹,
嘱咐后人若有机缘,当寻访此人。百年光阴流转,陈家早已远离中原,
在漠北的角落里艰难求生。直到蒙古铁骑踏碎了最后的平静,陈念的父母死于战乱,
临死前将这枚玉梳和一句“去敦煌”塞进他手里。风沙迷眼,喉咙干得像要裂开。
陈念舔了舔干枯起皮的嘴唇,摸出最后一点硬得像石头的干粮碎屑,混着唾沫艰难咽下。
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,只记得绿洲的指引像海市蜃楼,一次次出现,
又一次次消失在无垠的沙海尽头。脚上的草鞋早已磨穿,脚底的血泡破了又起,
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炭上。他想起父母蜷缩在倒塌土墙下的身影,
想起母亲最后抚摸他脸颊的冰冷手指。不能倒下。他攥紧了怀里的玉梳,
那温润的触感是唯一的支撑。终于,当夕阳将沙丘染成一片凄艳的血红时,
一片残破的土黄色城墙轮廓出现在地平线上。不是繁华的州郡,
只是戈壁深处一个依托废弃烽燧形成的、几乎被黄沙掩埋的小小聚落——敦煌的影子,
月牙泉早已干涸成一片白碱地。2青衫谜影陈念几乎是滚下最后一道沙坡,
扑倒在几间低矮土屋的阴影里。“找谁?
”一个裹着油腻皮袍、满脸风霜的老汉从土屋里探出头,
浑浊的眼睛打量着这个几乎不成人形的少年。
“李…李东峰…”陈念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。老汉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古怪的神色,
像是惊惧,又像是怜悯。他沉默地指了指聚落最深处,
靠近残破烽燧台基的一间孤零零的土屋。“那里…自己小心。”老汉说完,飞快地缩回了头,
仿佛提到的是一个禁忌的名字。土屋的门虚掩着。陈念深吸一口气,用尽最后的力气推开。
屋内光线昏暗,陈设简陋得近乎寒酸,只有一桌一凳一榻。一个男人背对着门,
站在唯一的小窗前,望着窗外无垠的沙海。他身形挺拔,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,
与这塞外风沙格格不入。最让陈念心头剧震的是那一头乌黑浓密的长发,随意束在脑后,
不见一丝杂色。这绝不是漠北风沙能养出的头发。“你来了。”男人没有回头,
声音平淡无波,听不出情绪,却像一块冰投入陈念滚烫的心湖。陈念扑通一声跪倒在地,
双手颤抖着捧出那枚温润的玉梳,高举过头顶。“晚辈陈念,
乃百年前受您恩惠的书生陈墨后人!奉先祖遗命,持此信物,跋涉万里,恳请先生收我为徒!
”他额头重重磕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,发出沉闷的声响。李东峰缓缓转过身。
他的面容出乎意料的年轻,剑眉星目,鼻梁挺直,唇线紧抿,看上去不过三十许人。
但那双眼睛,深邃得如同古井寒潭,沉淀着沧桑和疲惫,
那是历经无数岁月冲刷才能留下的痕迹。他目光落在陈念高举的玉梳上,停留了片刻,
那古井无波的眼神终于泛起一丝微澜,像是投入了一颗小石子,但很快又归于沉寂。
“陈墨…”他低声重复着这个名字,语气里带着一丝遥远的追忆,“是个好人。可惜,
命太短。”他顿了顿,目光落在陈念沾满沙尘、布满血痕的脸上,
那眼神锐利得仿佛能穿透皮肉,直视灵魂。“你起来。回去吧。我不收徒。
”3长生之咒陈念猛地抬起头,脸上血色尽褪,眼中瞬间蓄满了泪水,却倔强地不肯落下。
“为什么?先祖说您有大能!我…我父母都死了!家没了!我只有这一条路!
求您…”他声音哽咽,再次重重磕头。李东峰走到桌边,拿起一个粗陶碗,
倒了半碗浑浊的水,推到陈念面前。“喝水。”陈念渴极了,捧起碗咕咚咕咚灌下,
清水混着沙砾划过喉咙,带来一阵刺痛后的清凉。“长生,不是福气。
”李东峰看着窗外翻涌的黄沙,声音低沉下去,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倦怠,“是诅咒。
我看着父母老去、死去,看着兄弟朋友化作黄土,
看着妻儿在我怀中咽下最后一口气…我送走了一代又一代人,送走了无数个像你这样的少年。
他们拜我为师,求长生,求力量,最终,我看着他们从意气风发变得垂垂老矣,
看着他们的眼神从崇敬变成恐惧,最后变成怨恨…然后,我亲手埋葬他们。”他转过身,
那双深邃的眼睛直视着陈念,里面是浓得化不开的孤寂和悲凉。“黑发人送白发人?不,
是我这个‘怪物’,一次次送走那些本该叫我师父、本该承欢膝下的‘孩子’。那种滋味,
比千刀万剐更甚。你承受不起,我也…不想再承受了。”陈念浑身都在颤抖,
李东峰话语中那沉重的、跨越了漫长时光的孤寂和痛苦,像冰冷的潮水将他淹没。
他张了张嘴,却发不出任何声音。先祖笔记里只言片语的传奇,
此刻变成了眼前活生生的、背负着永恒诅咒的囚徒。“回去吧。”李东峰挥了挥手,
像是要挥散这沉重的气氛,“找个地方,娶妻生子,过普通人的日子。那才是福气。
”陈念跪在地上,指甲深深掐进掌心,渗出血丝。他猛地抬起头,泪水终于滚落,
混着脸上的沙尘,留下两道泥泞的痕迹。“先生!”他嘶声喊道,“我不求长生!先祖遗训,
‘长生非福,唯道永存’!我求的是您身上的‘道’!是您济世救人的本事!
这世道…这世道太苦了!蒙古人的刀,流民的泪,易子而食的惨剧…我见过太多!
我…我想学本事!我想做点事!哪怕只能救一个人!”他再次重重磕头,
额头撞在坚硬的地面上,发出沉闷的响声,血丝从破皮处渗出。“求您成全!
我…我什么都愿意做!什么苦都能吃!”李东峰沉默了。他静静地站在那里,
像一尊凝固的石像。昏暗的光线勾勒出他挺拔却显得无比孤寂的轮廓。
土屋里只剩下陈念压抑的抽泣声和窗外呜咽的风声。时间仿佛停滞了,每一息都无比漫长。
不知过了多久,李东峰终于发出一声叹息,那叹息沉重得仿佛承载了千年的光阴。“好。
”他开口,声音带着疲惫,“我可以教你。”陈念猛地抬起头,眼中爆发出狂喜。
“但有一个条件。”李东峰的声音转冷,“待你学有所成之日,必须立刻离开。
从此天各一方,永不相见。无论生死,再无瓜葛。你做得到吗?”永不相见!陈念如遭雷击,
刚刚升起的希望瞬间被失落击碎。他呆呆地看着李东峰,
看着那双深邃眼眸中不容置疑的决绝。为什么?为什么教了本事,却要断绝一切联系?
他不懂。但看着李东峰眼中那深不见底的孤寂和痛苦,他似乎又模糊地触摸到了一点边缘。
那是一种更深沉、更绝望的保护?还是师父对自己漫长痛苦的最后一点自私的防御?
滚烫的泪水再次汹涌而出,滑过他年轻的脸庞。他死死咬着下唇,直到尝到一丝血腥味。
然后,他重重地、缓慢地,点了下头。喉咙里挤出破碎的声音:“弟子…陈念…谨遵师命!
”李东峰看着他脸上的泪水和血迹,眼神复杂地闪烁了一下,最终归于沉寂的幽深。
“起来吧。从今日起,你便是我李东峰的弟子。”4师徒之约敦煌的风沙似乎永无止息。
烽燧下的土屋成了师徒二人暂时的栖身之所,也是严酷的道场。李东峰的教导近乎苛刻。
天未亮,陈念便被赶出温暖的被窝,在刺骨的寒风中练习吐纳,感受天地间微弱的“气”。
李东峰的手掌按在他瘦弱的脊背上,一股冰寒彻骨的气息瞬间侵入,
强行引导着他体内微弱的暖流,沿着一条从未知晓的路径艰难运行。那过程痛苦异常,
如同无数根冰针在经脉中穿刺、扩张,陈念浑身颤抖,牙齿咬得咯咯作响,
汗水瞬间浸透单衣,又在寒风中冻成冰壳。李东峰面无表情,
只有在他实在支撑不住、即将晕厥时,才撤回那股冰寒之气,让他稍作喘息,
随即又立刻开始下一轮。“气是根,是引动天地之力的桥梁。感受它,驾驭它,
否则一切术法皆是空谈。”除了打熬筋骨、引气入体,
辨识草药、绘制符箓、研读那些字迹古奥、内容晦涩的竹简,占据了陈念所有的时间。
李东峰似乎无所不知,从星象历法到山川地理,从人体经络到草木金石,他随手拈来,
讲解深入浅出,却又要求陈念必须在极短的时间内掌握。稍有差池,便是长时间的静立罚站,
或是更长时间的、令人精疲力竭的体能打磨。
陈念的手指因长时间握笔、刻画符箓而布满血泡和老茧,眼睛因熬夜研读而布满血丝。
他从未叫过一声苦,只是沉默地承受着,像一块被投入熔炉的顽铁,在师父冰冷的锤炼下,
一点点褪去杂质。李东峰极少提及自己的过往,也从不解释那些神奇手段的原理。
他演示一个手诀,便要求陈念千百遍地练习,直到分毫不差;他画出一道符箓,
便要求陈念临摹其神韵,而非仅仅形似。他像一座沉默而险峻的高山,横亘在陈念面前,
逼着他去攀登,去超越。日子在枯燥、痛苦与缓慢的进步中流逝。
陈念能感觉到自己身体的变化,原本瘦弱的筋骨变得坚韧,奔跑跳跃间轻盈有力。
他也能更清晰地感受到天地间流转的“气”,虽然微弱,
却已能按照师父指引的路径在体内缓缓运行,带来一丝丝温润的暖意。
他开始能辨识出更多戈壁滩上看似不起眼却各有奇效的草药,
能歪歪扭扭地画出具有微弱效力的“净水符”。然而,师徒之间始终隔着一层无形的冰壁。
除了必要的教导,李东峰几乎不与陈念交谈。他常常独自站在烽燧高处,眺望东方,
一站就是数个时辰,背影在苍茫的天地间显得无比孤寂。陈念默默地煮好饭食,
默默地收拾屋子,默默地练习。他看着师父的背影,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——有敬畏,
有感激,有对那沉重孤寂的心疼,
也有对“永不相见”那残酷条件的迷茫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委屈。他渴望靠近,
却又被那无形的屏障阻挡。直到一个黄昏。风**往日更大,吹得土屋门窗哐哐作响。
李东峰没有像往常一样站在高处,而是坐在那张唯一的破旧木桌旁,手指蘸着清水,
在桌面上飞快地划动着什么。他的眉头紧锁,眼神锐利如鹰隼,
周身散发着一股冰冷而凝重的气息。陈念端着一碗刚煮好的、稀薄的粟米粥进来,
看到师父的样子,心头一紧,脚步不由得放轻。“准备一下。”李东峰没有抬头,
声音低沉而急促,“我们要离开敦煌。”陈念一愣:“师父?去哪里?”李东峰终于抬起头,
目光如电,直射陈念:“八思巴,那个蒙古国师,他不在和林了。他去了西边,撒马尔罕。
”陈念对这个名字并不陌生。八思巴,吐蕃高僧,忽必烈亲封的帝师,统领天下释教,
地位尊崇无比。师父为何突然提起他?还要去那么远的地方?“他在做什么?
”陈念下意识地问。李东峰的手指在桌面上重重一点,
水痕勾勒出一个扭曲的、令人不安的图案,隐约像是一个倒悬的湖泊,
里面布满了狰狞的符号。“血湖转轮大阵。”他吐出这几个字,声音里带着一丝厌恶,
“一种早已被列为禁忌的密教邪法。以万千生灵之血为引,强行抽取地脉煞气,
凝聚成可以摧毁城池、灭绝生机的‘血煞孽龙’。他想用这东西,
为忽必烈扫平通往地中海的最后障碍。”陈念倒吸一口凉气。万千生灵之血!
那将是何等惨绝人寰的景象!“他疯了吗?他是佛门高僧,怎会…”陈念难以置信。“高僧?
”李东峰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嘲讽,“在无上的权力和征服的欲望面前,佛魔不过一念之间。
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在凉州与我辩经论道的年轻僧人了。”他站起身,青衫无风自动,
“此阵若成,撒马尔罕方圆百里,将化为一片死地,生灵涂炭,怨气冲天。更可怕的是,
强行抽取地脉煞气,会破坏地气平衡,引发连锁灾祸,遗毒无穷。必须阻止他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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